哥，对不起

哥说，下周二开始上班，听了，心里陡然恐慌起来。我不知道为什么这些天来，从知道哥毕业搬走的确切时间后，心里总有一种莫名的压抑。我只知道，那不是简单的离别之愁，因为，总有一种逃不开的胁迫，一种拼命想忘却的挣扎。突然知道了哥即将真正开始他的职业生涯，骤然爆发的恐惧和深深的愧疚，终于明白，从此，至少两年内，我将和哥生活在两个不同的世界里，我将继续我那浪漫得像泡沫得大学生活，而我哥，却要告别这里的一花一草，走进那个实实在在得残酷的社会。

从此，我将一个人扛住这个世界的所有苦难，不再有人狠狠地骂我“活该”，然后无怨无悔地与我分担；我将一个人品尝这个世界的所有精彩，不再有人冷冷地笑我“傻，幼稚”，然后迫不及待地和朋友分享我的快乐。从此，一个人坐火车回家，一个人扛一个人的行李，一个人穿梭在陌生人中间，一个人忍受旅途的所有无聊与疲惫。旅途上，再不会有人在我睡的时候静静地守着，强忍着疲劳的困乏；在我醒着的时候，指着沿途的风景，细说那里独特的文化。

还记得第一年和哥坐火车回家，十几个小时，我一直趴在桌上睡觉，奇怪哥为什么总是不睡，逼问之下，哥说，他怕趴在桌上睡，会流口水。我一直把这当作一件很有趣的事，可如今想起来，嘴角，在泪光中勉强地上扬。我不知道，其实你有多累。

可是，这并不是真正令我害怕的。我完全相信自己有足够勇气独自在这座陌生冰冷的城市里生活，我会独自承受这里的所有冷暖炎凉，所有人情世态，我只是害怕，哥将走进那个深不可测，危险重重的社会，害怕哥身上的棱角会让他摔得厉害，害怕哥遗失了真正的自我，然后每天夜里独自为现实的残忍潸然。

哥搬走后第二天，遇到哥的同学，谈起哥走后自己心里的不安定，师兄安慰着说，你哥不用担心啦，只要给他找个老婆，工作其他的你们都不用担心的。然而，听到这句话，我却更加难受，找个老婆？难道，我哥的未来就是走着许多人一样的道路——先找一份安定的工作，然后在取一位长辈认同的妻子，努力赚钱，养家糊口，不再提及年轻时的张扬，偶尔在茶余饭后指责社会的黑暗，然后睡一觉醒来，继续撞钟？

哥临搬走前，和他吃饭的时候，谈起自己对现在找到的工作不满，我问为什么，哥说，说了你也不懂。其实，我真的不懂吗？如果是我自己，我也不喜欢找一份离家很近的工作，不喜欢回到一个熟悉得陌生的环境。可是，当初当我知道哥决定要会家乡工作的时候，我却自私而卑劣地感到欣喜，不惭地说，哥回去了，那我就可以远走高飞了。只要有人照顾父母，那我就可以跑到远方我渴望的地方。可是，我从来没有想过，哥在做这个决定的时候，他的心里有多少的无奈。

师兄说，你哥压力大啊，可能他自己也给自己太多责任了。一直以来，很多同学都羡慕我有一个哥哥，我总说有个哥哥比照顾弟弟还累。其实，那只是我倔犟的玩笑话，我知道，这许多年来，是哥一直领着我走到这里，他的压力是我无论如何也无法亲身体会的。

许多人说家乡重男轻女，这也许是事实。我曾经也因为长辈对哥的偏爱而蛮横地迁怒于哥身上，狭隘地认为他享受着我被剥夺了的公平。可我从未想过，这种重男轻女的思想，其实已经悄然给我哥施加了许多不必要的压力。突然觉得自己好自私，好虚伪。曾经，我忿忿不平要求公平，然后信誓旦旦地说为了公平，自己一定会做得和哥一样多。可事实上，我已经对我哥不公平了，我依赖于他的牺牲，然后自己自私地追求自己的生活，践踏哥的梦想。

其实，哥有机会留在这边，有机会享受更好的待遇，但是，他选择回家乡就业，我知道，总是有许多受到家庭责任的牵绊。我一直害怕，自己走进社会后迷失自己，我知道这么多年了，还能保持自己那点卑微的浪漫和仅存的自由，是经过无数的挣扎和磨难最终坚持下来的，但当它进入社会，将会被现实击得粉身碎骨。我知道，这种恐惧，哥也是有的，谁会不在意每天夜里临睡前拾起曾经的梦时只剩下嗟然长叹呢。害怕自己变了，更害怕哥变了，许多年以来，哥几乎就是我的主心骨了，很多时候，我之所以能坚持，是因为有哥陪着。

突然觉得苍白无力，似乎有些东西，注定要这样存在，也许应该相信师兄一句话，没关系的，起码你哥做的工作是他所喜欢的，总不会那么委屈的。自私地祈祷，但愿如此吧。

再次想起海子的《询问》：

在青麦地上跑着

雪和太阳的光芒

诗人，你无力偿还

麦地和光芒的情义

一种愿望

一种善良

你无力偿还

你无力偿还

一颗放射光芒的星辰

在你头顶寂寞地燃烧

哥，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