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拉拉升职记 2

上一篇 / 下一篇  2010-04-08 01:28:32 / 天气: 舒适 / 心情: 平静 / 精华(3) / 置顶(3)

大学毕业的第四年,历经民营企业和港台企业的洗礼后,拉拉终于如愿以偿地进了通讯行业的著名美资500强企业DB,任职华南大区销售助理,月薪四千。

  这个岗位有点像区域销售团队的管家婆,负责区域销售数据的管理,协助大区经理监控费用,协调销售团队日常行政事务如会议安排等。

  工作内容琐碎,又需要良好的独立判断,哪些事情得报告,哪些事情不要去烦大区经理,遇事该和哪个部门的人沟通,都得门儿清。

  要干好这个职位,需要一个手脚麻利的勤快人,责任心得强,脑子要清楚,沟通技巧要好——总之呢,要求不算低,待遇不算高。岗位能提供的好处是稳定,所谓稳定,有两层解释:一层是变化不大的意思;另一层,是没出息没前途的意思。

  因为这个职位不但琐碎,从工作的内容上看,没有高附加值(value?added)的部分,而且从职业发展阶梯来讲,几乎是没有继续上升的空间了,任职者天天面对的又是野心勃勃且收入不菲的销售类员工,如果不是个胸无大志的人,在这个岗位上难免痛苦。

  拉拉其时很吻合岗位要求,因为她不但聪明能干有责任心,而且,当时她只求在500强企业里谋个稳定的职位——大学毕业后头三年不如意的工作环境,让她有点心累了。

  DB广州办的前台海伦,人们第一眼就能发现她是个出众的美女,也随即能感受到她与生俱来的广州式的亲切、乐观和不思上进。

  海伦是工人的女儿,在巷子里长大,工人阶级的无私和乐观对她产生了根本的影响,乐于助人的评语伴随了她整个学生时期,而她的易于满足和没有根据的乐观更是达到了出神入化的境界,为她赢得了一个当之无愧的绰号——“没心没肺”,简称“老没”。

  海伦从小不爱读书,到二十岁胡乱混了个酒店管理的大专文凭,算是学了点英文,生得又漂亮,便进了DB当前台。

  别的小姑娘当前台,只是为了有个进大公司的跳板,干上一两年,就要想办法在公司里另谋个助理之类的职位了,就海伦,一干三年,没啥进一步的打算,白白浪费了聪明的脑子和勤快乐观的性情。

  前途这类词语,对海伦来说太晦涩书面,她觉得在DB当前台就挺好,比到香格里拉大酒店当前台强,起码上班不用站着,还不用倒班。

  海伦还有个本事,据说只要她愿意,有个陌生人从她面前过,15分钟后她连人家外婆家的门是朝南还是朝北都能搞明白。后来拉拉告诉她,这叫“有亲和力”,可以在年终总结中作为自己的优点写进去的。

  拉拉上班的第一天,走进设计低调而牛B的接待处,一报姓名,海伦一面热情地说“欢迎、稍坐”,一面通知里面的人出来接拉拉,又忙着自我介绍,搞得拉拉心里暖洋洋的。

  拉拉看到墙上挂着的一幅合影,一个美国总统派头的老外正和某位重要的中央领导握手微笑着。

  海伦见拉拉在看照片,就主动介绍说:“那是我们的CEO,乔治·盖茨。”

  拉拉心里对CEO的派头很满意,觉得自己也跟着体面起来。

  海伦卖弄道:“乔治在一九××年来过中国,来的时候坐我们公司自己的飞机,飞行航线都是特别申请的。DB有好几架飞机,都是大飞机哦,不是小飞机。CEO来中国,坐的车都是001号的。”

  拉拉觉得她在吹牛,001号都是当地政府的车,怎么能给一个公司的CEO坐呢?CEO又不是政府要员,代表不了美国,只不过代表DB罢了。

  海伦看出拉拉不信自己的话,便翻出一本精美的杂志递给拉拉:“这是DB中国的内部杂志:《CHALLENGE》(《挑战》),这期有CEO来华访问的实录。”

  海伦被训练出来的前台接待式的身体语言,并不能掩饰她一刻不停的天性,拉拉觉得她的叽叽呱呱有点好玩儿,两人很快就混得N熟了。

  拉拉在新员工入职培训(orientation)中,听到“我们是排名第二十X位的幸福500强跨国企业,是全球通讯行业的领头企业”介绍的时候,一股自豪感涌上她的心头,她不由得把背脊挺得更直了一点——忠诚教育的第一步十分成功,这不仅源于洗脑者的需要,也源于被洗脑者的需要。这和婚姻没有什么两样,人们越满意自己的配偶,越为自己的配偶骄傲和自豪,就越愿意忠诚自己的配偶。
拉拉注意到,DB所有经理办公室沿走道的这一面,都是用大块的玻璃来做间隔墙。

  拉拉问海伦:“这么设计是为了美观吗?”

  海伦说:“不是,是为了预防性骚扰(sexual harassment)。”

  拉拉好奇地问:“发生过性骚扰吗?”

  海伦摇头说:“没有听说过。”

  拉拉追问说:“那万一有呢?”

  海伦干脆地说:“炒呀!公司有规定的。”

  拉拉本着严密的专业精神澄清道:“怎么样算性骚扰?人家要说是谈恋爱呢?”

  海伦说:“听我的经理玫瑰说,我们的总监李斯特给过定义,谈恋爱和性骚扰有明显区别,谈恋爱就是两个都愿意,性骚扰就是一个愿意另一个不愿意。”

  拉拉一听就笑了:“单相思也是一个愿意另一个不愿意。”

  海伦傻眼了,骨碌碌转着龙眼核一样的大黑眼珠答不上来。

  拉拉凑近她,玩笑道:“要不我给补充一下吧,下次你给新员工介绍的时候就不会受到人家挑战啦。单相思可以发展为性骚扰,前提是单相思的一方采取了行动,从而给另一方造成困扰甚至危害;人家要是只是放在自己心里里想想,就没问题——你可别告诉你们总监说我补充他的定义哦。”

  海伦佩服地点点头,心里奇怪这个拉拉干吗来做销售助理,她应该弄个主管当当,因为她说话像主管水平,助理们可不像她这样发表与总结或者定义有关的言论。

  拉拉看看玻璃墙心想:性骚扰是能预防,只是单身的经理要在公司谈个恋爱恐怕也被这玻璃墙搞得不方便了。

  海伦像是猜到了她的心思,主动说:“公司对谈恋爱没有相关限制,不过员工之间要结婚的话就有规定了,直线上、下级之间不可以有婚姻关系,否则其中一个要调开——一般说来,夫妻双方中会有一方主动离开公司。员工之间结婚的非常少见,尤其是经理级别以上的员工,到现在为止我还没见过哪位经理在公司谈恋爱呢。”

  拉拉说:“结婚的事情明确规定了吗?”

  海伦说:“当然,员工手册上写着的,新员工入职的时候不都让在员工手册上面签字、确认了解并保证遵守吗?回头你好好研究研究就知道啦。”

  拉拉听说员工手册上还有这内容,当下就回去仔细通读了一遍,发现这手册还真能回答很多问题。

  拉拉上班第一周,在几样文件上签了名,除了劳动合同外,还有诸如意外险受益人指定书、员工手册、商业行为准则等。

  商业行为准则,就是公司用正式的书面形式,告诉员工什么可以做、什么不可以做,如果非做会受到什么样的处罚等,公司通过这套准则让员工明白,这里的企业文化认为,什么是道德的什么是不道德的。

  根据公司为员工购买的意外险条款,拉拉如果出了意外,她的受益人可获得相当于拉拉月薪六十倍的赔款,最高不超过人民币二百万——根据这一条,拉拉知道自己在公司里是赤贫阶级,她的月薪是4000元,赔款额度因此是24万,200万和24万的差距拉拉不用除法就看得明白,而这200万显然还只是属于公司里某一个比较高级的级别而已。

  正所谓不比不知道,一比吓一跳。本来准备来过安稳日子的拉拉,在签这份保险利益授权书的时候,马上被激发起了升官发财的欲望,就是人们常说的职业发展的愿望。

  拉拉已经从海伦那里得知,在公司,主管级别以下的非销售类员工,年终奖是三个月,就是一年有十五个月的收入;到了经理级别,额外再有两个月的经理奖金,就是一年有17个月的收入。至于经理以上级别的奖金规则,海伦就不知道了。

  除了奖金以外,还有各种福利上的等级区别,比如年假,普通员工享受带薪年假15天,经理级别员工除此以外,另有若干天经理假。

  又比如手机费,一线销售经理(小区经理)的手机费报销上限是每月500元,二线销售经理(大区经理)的手机费就没有上限了,只要他们的手机产生话费了,即可实报实销。

  拉拉惊讶地问海伦:“那他们爱报多少就报多少?”

  海伦没心没肺地说:“是呀,爱报多少就报多少。”

  拉拉怀疑地说:“那要是他们使劲打私人电话怎么办?”

  海伦嘻嘻笑道:“那他们就使劲打私人电话好了。我的经理玫瑰说啦,这叫变相的福利。不过时间长了你就知道了,二线经理哪里有精力打那么多私人电话哦——反正,肯定是官当得越大,福利就越好啦。不过,当官也很辛苦的。”

  拉拉想想也对,都做到二线经理了,没事打那么多私人电话干吗?对比过往服务过的港台企业,要么是手机话费的报销额度较低,要么要求员工报销时要提交话费清单。

  拉拉暗自思忖,这也许就是外企和港台企业的一个不同吧,它会在一定范围内给你自由和信任,让员工舒服点。至少,拉拉觉得DB又有钱又有风度,虽然自己还没有享受到“爱报多少就报多少”的福利,内心里已经自豪地暗爽起来。

  拉拉忽然想到什么,请教海伦:“海伦,DB在中国有多少女总监和女大区经理呢?”

  海伦拿出电话分机表点了点数字说:“总监一共有二十四位,其中女总监有六位;销售部有三条业务线,其中商业客户部分为五个大区,有五位大区经理,大客户部分和公众客户部都分为三个大区,各有三位大区经理——所以共有十一位大区经理,其中女大区经理有三位。”

  拉拉心里马上默默计算出,女性在管理团队中的比例大约是四分之一不到。

  海伦想起前面提到大区经理会不会胡乱打私人电话的话题,就说:“拉拉,做大区经理的,都要显得身体好精力好,所以呀,他们就算真有点时间,男大区经理会赶紧去跑步打球,女大区经理上美容院还来不及,保证不会有兴趣去讲无聊的私人电话啦。不然哪能做到大区经理。”

  拉拉笑着点头赞同。

  海伦本着将八卦进行到底的精神,向拉拉介绍了公司员工的阶级划分戏称,拉拉给总结了一下:

  经理以下级别叫“小资”,就是“穷人”的意思,一般情况下利用公共交通上下班,不然就会影响还房贷;

  经理级别算“中产阶级”,阶级特征是他们买第一个房子不需要靠贷款,典型的一线经理私家车是“宝来”,公司提供的交通补贴能涵盖部分用车费用,二线经理则开“帕萨特”,公司提供的交通补贴基本能涵盖用车导致的日常费用;

  总监级别是“高产阶级”,“高产”们有不止一处房产,房子得是在好地段的优质房产或者“别墅”,可以自愿选择享受公司提供的商务车,或者拿相当于公司商务车型的价格的补贴额度自己买车,和车相关的费用完全由公司负担;

  VP和president是“富人”,家里有管家和门房,公司给配着专门的司机,出差坐头等舱。

  拉拉想,自己不能一直做销售助理,否则只有当“小资”了。
光阴荏苒,不知不觉拉拉在DB已经工作了两年多。

  大学时天天骑着自行车在女生宿舍楼下等她的研究生男友,幸运地被公司派到国外后就不想回来了,可拉拉不想出国,志不同自然道也难合。

  长拉拉六岁的研究生男友启发她,爱情不是用来考验的,是用来珍惜的,与其远隔万里,不如早早结束。

  他又设身处地替拉拉着想道:“对女孩而言,青春苦短,守着一份变数太多的爱情才是最大的危害。”

  这话拉拉果然听得进去,于是分手表决一致通过。

  决定结束总是比决定开始更难,尤其当结束意味着对过去七年的抹去,即使出于惯性,也让人对未来茫然,拉拉感到痛苦,研究生男友引导说:“凡事都有两面,从乐观的一面看,你从此获得了自由,有了更佳选择的可能。”

  自由,谁不向往呀,诗人裴多菲说得好: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为自由故,二者皆可抛!

  当你从十八岁开始,便和一个不单长你六岁、而且勤于思考的男人恋爱,有时候精神上是很压抑的。拉拉想想从此思想彻底自由了,痛苦当真有所缓解。

  研究生男友又建议说:“拉拉你在日历上每天做个标记,等你划过三个月,就解脱啦。”

  当痛苦有了一个时限,当事人就有了一个熬出头的指望,每过一天,你都知道你正在离痛苦更远,熬三个月而已嘛,于是拉拉果真觉得这个痛苦不是那么令人望而生畏了。

  研究生男友成功运用“SWOT分析”(指对优势、劣势、机会和威胁的分析)说服拉拉,再贡献上第三条计策道:“多参加集体活动,能加速良性进程。”

  这下拉拉不干了,她反对道:“参加集体活动要花钱的,不如在家看电视看书。”

  作为DB的“小资”,也就是“穷人”,“自由”了的拉拉把自己积攒了五年的12万元,用于支付了一个价值32万元、面积80平米的小单元的首期,从此结束了租房而居的生活。拉拉每天坐公共汽车上下班,精打细算,每年拿出收入的三分之二,用于偿还为期五年的房贷。

  这时候,DB广州办行政主管的职位空缺,需要找个replacement(替补)。HR的人找到拉拉,问她是否愿意考虑这个职位。

  他们看中她,是因为她的能干和责任心已经是被证实的了;她在广州办工作了两年,对这个办事处的人和事也熟悉;另外,这个职位需要一个英语比较好的人,而拉拉的英文在DB广州办即便不数一也要数二了。

  拉拉还不懂权衡在核心业务部门任职和在支持部门任职的区别,她还不知道要紧挨着核心业务这棵大树来发展,才不会被边缘化并能最快地发展。拉拉只想到一个主管的级别总是比一个助理的级别来得高的,而且,不是每一个区域销售助理都能有机会转行做另一个职能部门的主管的。

  当时拉拉做了两年销售助理,经过两次8%的加薪,年薪达到七万(一年十二个月底薪,外加三个月年终奖金),要是做行政主管,马上就能达到年薪八万五,这笔账拉拉很容易就算出来。

  于是,拉拉成了广州美女海伦的主管。

  她自己报告给DB中国总部的助理行政经理,名为“玫瑰”的上海美女。

  玫瑰长得很娇嫩,声音嗲得要滴水。拉拉的声音也嗲,但是嗲不过玫瑰。拉拉本来有着中上姿色,怎奈上司、下属都姿色上乘,搞得她华光顿失。

  拉拉一上任,广州办要做一个小装修,她便按照公司甄选供应商的标准操作流程,找了三家供应商来报价。经过两周的对比和谈判,她挑出其中最满意的方案报给玫瑰。

  谁知玫瑰不由分说地从上海指定了一个供应商来做,拉拉奉命和这家供应商接洽。

  装修就是个考验细节的活,结果拉拉发现对方的方案总是有这样、那样的错误。比如,实地有一个大柱子,拉拉一看供应商在图上标的位置,就知道画图的人没有到实地认真丈量,真要按他的图纸去预订家具,到时候那个位置的家具根本就摆放不下,还得重买。又比如他们出的图纸上,电源点的位置是离地40公分,但是配套家具的挡板却离地仅30公分,要是按图施工,电源就会被家具挡板挡住,必定导致日后使用者要插电源的时候,还得把办公桌先挪开,真这样,以后使用部门还不得把行政部骂死呀。

  诸如此类的错误不断发生,几个回合下来,拉拉觉得很不得力。这天,拉拉又在机电图上发现,两个经理办公室共用的空调开关,是装在其中一个经理房的房间内部的。

  拉拉质问供应商道:“为什么不把空调开关装到两个房间外面的走道上呢?这样两位经理都可以很方便地去控制开关。如果装在其中一个房间里,另外那位经理要调节开关的时候,岂不是还得跑到别人的办公室里去操作吗?这多不方便!”

  供应商狡辩说:“很多公司都是把这样的共用开关放在其中一间房间里算数了,你事先又没有说开关一定要放到房间外面的走道上呀。”

  拉拉听了很生气,到底谁是装修方面的专家呢!他拿了钱不就该把活干好吗?自己不尽本分,给他指出来,还屁话一堆!

  海伦凑上去告诉拉拉,这家供应商之前在广州办做出的活计就很不好,各部门都不满意。她带拉拉去实地看了这家供应商以前的粗糙活计,鼓动拉拉把这家供应商赶走。

  拉拉不知深浅,当真把自己的感受和从海伦那里听来的信息直不笼统地告诉了玫瑰。

  玫瑰勃然大怒,一顿臭骂,杂七夹八,不带一个脏字(跨国公司文化强调尊重每一位员工,不兴用骂人话骂人,谁要是用骂人话骂人,就是不融入公司文化),直骂得拉拉摸门不着。

  结果拉拉只有把头在电话这边点得鸡啄米般,结论是:玫瑰选的供应商才是正道,拉拉自己应和指定供应商更多的沟通,以确保工程质量

  拉拉一一答应下来后,玫瑰和气地说:“拉拉,不好意思呀,你刚上任,就干涉你的工作了。”

  拉拉赶紧说:“哪儿呀,我刚到这个岗位上,很多东西还不熟悉,您多提醒指点我,我才不会犯错。”

  海伦鬼灵精一样,见拉拉打完电话脸色不好,在一旁假借打抱不平,火上浇油地说:“拉拉,用这家供应商,到时候工程质量有问题,还不是你来背责任嘛!”

  拉拉如此郁闷了几回,总是不得要领,甚为烦恼。弄得玫瑰的电话一到,她就神经紧张唯恐要挨骂,不知道哪里又做错了。

  现在的问题是,她不能正确地做出判断,到底哪些问题该请示,哪些问题该自己做决定;在公司政策许可范围内,到底哪些事情的处理只要符合政策就行,哪些又该特别按照玫瑰前辈的专业经验来处理。

  有时候她请示多了,玫瑰就不耐烦起来:“拉拉,我很忙的,你是广州办的主管,你要有自己的决定嘛。”

  拉拉于是自己去做决定,结果一报上去,玫瑰骂人的电话又到了。

  拉拉能做的只有咬死一条:在没有搞清游戏规则之前,将温顺进行到底。

  于是,每次吃了玫瑰的教训,拉拉都要当场及时做出类似“您老见教得是”的总结。

  玫瑰反倒和气地说过几次:“拉拉,我知道你以前在台资公司做过,对上级总是特别服从。我们是美国公司,DB的文化很open(开明)的,提倡直接沟通,你要是有不同意见,尽管提出来大家讨论,不必太小心翼翼啦。”

  拉拉心说,我哪敢跟您直接沟通呀,那不是找抽嘛。

  可只是一味地“您老见教得是”不能根本地解决问题。拉拉想,不直接沟通就不直接沟通,可她总得搞明白和玫瑰沟通的游戏规则吧。

  玫瑰手下有三个行政主管的职位,其中上海办行政主管是个烂忠厚没用(或者假装烂忠厚没用)的主,拉拉是广州的主管,还有一个是北京的主管王蔷。

  拉拉给北京办行政主管王蔷打电话,假借横向联络,试探她是如何与玫瑰工作的。

  这王蔷也是个受压迫的,两个人因为有相同感受,所以不免嘀咕了半日。

  但是拉拉放下电话一总结谈话内容,其实有价值的部分不多。她只搞清楚:玫瑰对王蔷也是那么个风格。

  王蔷在DB工作了三年,不过报告给玫瑰的时间并不很长。据她说,拉拉的前任,就是和玫瑰处得不好,结果玫瑰说服李斯特同意,把人家给炒了。
    
  王蔷对玫瑰显然不服气,她曾经把和玫瑰的不同意见写成e-mail,汇报给玫瑰的上司、主管人力资源和行政的总监李斯特,但是李斯特又把王蔷的E?MAIL转发回给了玫瑰处理。

  王蔷怂恿拉拉说:“单我一个人提,李斯特可能会认为我有问题,也可能会认为玫瑰有问题;要是你和我一起提,都说玫瑰有问题,老板就会想,总不会所有的行政主管都有问题吧?”

  王蔷的逻辑推断,拉拉明白。

  但是拉拉想,直接和李斯特沟通,就是越级申诉玫瑰了。越级可是外企最严重的行为之一。

  拉拉工作了六年,见过的越级行为多半以失意告终。也许当时就那件事情本身而言,你能赢,但长远看,基本上你还是输了。

  外企HR制度中的越级申诉制度,拉拉总以为更多的是起到预防告诫的作用,让那些做头的人,做到慎独。一旦有人当真踏上那条申诉通道,只是用自己的前途来维护了企业文化的开明形象。

  申诉本身,得到公正结论的成数很高;被申诉的主管固然受到重创,而对申诉者而言,在未来,没有人愿意重用一个申诉过自己主管的人,很可能是他将要面对的结局。

  拉拉觉得自己刚到任不久,还远远未到需要走越级申诉这步最后的棋子,应该多方设法和玫瑰磨合。

  另外,拉拉隐约觉得,本部门总监李斯特并无兴趣来为下属主持公正、评判是非,他更希望的是手下好好合作,别给他找麻烦——他把王蔷的MAIL转发给玫瑰处理,就表明了他的立场。

  李斯特是美国人,年近六旬。

  他在DB工作了二十几年,调来中国区并不很久。对他而言,安全地在中国任上熬到退休,是他最重大的战略目标,一切都要围绕“安全”二字。

  他尽量避免做决定。遇到事情总是让手下的经理去找各相关部门,甚至不相干的部门也最好全扯上,挨个儿地问过总监们的意见,最后得出个集体的决定。

  面对变化的时候,他总是能拖则拖,尽量等到把局势全面看清楚后,再决定which way to go(行动方向)。

  拉拉刚升职的时候,到上海总部晋见过李斯特。他的领带打得整整齐齐,头发纹丝不乱,腰挺得直直的,虽然不年轻了,做派却像好莱坞的大牌明星。

  他对谁都客客气气的,早上上班一进公司,先亲切地和前台say哈罗,然后一路哈罗到自己的办公室为止。

  对于李斯特而言,行政经理玫瑰比行政主管王蔷、拉拉们更重要,假如玫瑰离职,至少两年内,王蔷或者杜拉拉都无法承担起玫瑰的职责,这才是硬道理。

  DB是拉拉所经历过的最好的公司。所谓好,一是收入,二是环境,三是未来。其间的很多好处,不是钱就能涵盖了的,比如和你一起工作的同事都是些个素质高又专业的人,让你在工作中更有愉悦感和成就感,这就是一种无形的福利。

  500强,全球也就500家,当年又有一多半尚未在华投资,在进入中国的500强里面,再刨掉其中的劳动力密集型企业,也就没有剩下多少可以选择了。

  对于拉拉而言,这样一个年薪八万五的小主管的职位并不是那么容易获得的,玫瑰虽然不好,但只是一个好选择中的一个小遗憾,她可以设法避开玫瑰;而要是意气用事失去在DB的工作机会,以后就难保再能进入类似DB的好公司。

  总之,拉拉找王蔷,只是企图找到一个游戏规则,并非奢想联手把玫瑰干掉,那可是一个麻烦的念头。

  拉拉试图劝劝愤怒的王蔷。但是王蔷有着北京式的骄傲和自信,她对拉拉的劝告不太听得进去。

  拉拉正想着和王蔷的谈话,海伦探头探脑过来了,她骨碌碌地转着大眼睛说:“玫瑰每个月都要看计费系统出来的通话清单,她很细心的,一看分机表,可能就会注意到你和王蔷通话很长时间。”

  拉拉很不高兴海伦的鬼鬼祟祟,为什么她和王蔷刚一通话,海伦就知道了呢?
    
  但是,拉拉也不得不承认,海伦没坏心,她的提醒是对的。

  拉拉心想,以后再也不和王蔷进行这样危险的沟通了。
拉拉没有从王蔷那里获得解决之道,只得自己动脑筋想法子。

  她指使海伦取得上海办行政报告的格式,经研究确认大致适合广州办使用后,她就直接采用上海办的格式取代了广州办原先的报告格式。

  这一举措果然讨得玫瑰的欢心,由于拉拉使用了她惯用的格式,使得她在查阅数据的时候,方便了很多,也让她获得被追随的满足感。

  对拉拉来说,玫瑰自然不会挑剔一套她本人推崇的格式,因此拉拉也就规避了因为报告格式不合玫瑰心意而挨骂的风险。

  这是典型的双赢。

  唯一不满的是海伦。海伦用惯了原来的格式,新格式花了她不少时间去适应,密密麻麻的表格搞得本来就不擅长数据的她晕头涨脑。海伦想,好端端的,为什么要改?不由得心里鄙夷拉拉擦鞋(广东方言,意指拍马屁)。

  拉拉一眼瞧出海伦腹诽自己,把海伦拎到自己座位边,问她:“如果你是玫瑰,你是愿意几个办事处每个月的报告各有各的格式,还是更希望大家用统一的格式呢?”

  海伦不假思索地说:“那当然是统一的格式方便啦。”

  拉拉说:“既然得统一,你是喜欢用你自己用熟了的格式呢,还是更愿意用你不熟悉的格式呢?”

  海伦说:“肯定选自己用熟的格式啦。”

  拉拉继续说道:“那不结了,玫瑰也会喜欢用自己熟悉的格式嘛。”

  海伦无话可说了,憋了半天又不服气道:“我们原来的格式没有什么不好。现在这一换,要多花好多时间去熟悉表格。”

  拉拉憋住笑摆出循循善诱诲人不倦的架势说:“那你就多努力,早日获得提升,当你更重要的时候,你的下级就会以你为主,和你建立一致性啦。谁叫现在经理是玫瑰不是你呢?”

  海伦还要啰唆,拉拉让她拿出年初设立的本年度绩效考核目标,在行为方面,公司对全体员工的考核指标里有一条,叫作“建立一致性”。

  拉拉让海伦给自己在这方面做个记录。拉拉说:“年终总结的时候,你就能以这个实例证明你在这方面的表现和贡献啦。”

  海伦最怕这些个paperwork(文字功课),她对公司的核心文化向来一知半解,每年做年终总结,海伦就央求要好的同事帮她写了胡乱交功课,主管和她回顾面谈的时候,她咬死一条,拼命点头就对了。

  一经拉拉提醒,她觉得可不是吗,更换报告格式虽然麻烦点,换了就能搞明白啥叫“建立一致性”,又能有个实例,海伦觉得还是合算了,赶紧把这一条实例记录下来。

  这时候李斯特到了广州办一次,拉拉陪着他周围转了转,其间几次企图找机会试探他对玫瑰的看法。

  李斯特能准确地记住每一位经理的名字,和所有的大老板一样,他有力地和人们握手,拍他们的肩膀,并且洪亮爽朗的大笑,和他说话打招呼的员工受他感染,都开心地笑着。拉拉暗自纳闷,这些大老板们一年也来不了南区几次,居然就能记住那么多经理的脸甚至名字,看来老板们,还都是天才。

  拉拉陪着李斯特走到办公室的另一端,一位销售大区经理看到李斯特,连忙迎上来,李斯特看着这人有些眼熟,估计是某位重要的经理,却想不起来到底对方是谁,他迅速地微微一歪头在拉拉耳边低声问道:“Who?s this guy?(这人是谁?)”

  拉拉连忙低声说:“Jack Qiu,Key Account South RSM,(大客户部南大区销售经理,邱杰克)”

  李斯特三步并做两步,大步流星地上前,伸出右手,有力地抓住邱杰克的手握着,左手同时拍着邱杰克的肩膀,用夏威夷阳光一样的热情说:“Hi,Jack!How are you doing?”

  邱杰克同志看到HR总监这么记得自己,很是高兴,还没听到表扬,脸就笑得像朵怒放的大菊花,连连说:“I am fine,thank you!”

  拉拉站在一旁看了,心里直乐,还不敢表露出来,只是笑眯眯地不出声,却打定主意:再也不问李斯特对玫瑰的看法了。

  李斯特给了拉拉半个小时,单独和她聊了聊她上任后几个月的情况,拉拉说,玫瑰教给她很多东西,感到工作得非常充实。

  李斯特频频点头说:“玫瑰的专业经验非常丰富。我很高兴你能在这个岗位上有满足感。”

  拉拉找不到更好的办法,只得在和玫瑰建立一致性之外,认真研究了玫瑰主要控制的方面,找出规律后,拉拉就明白了哪些事情要向玫瑰请示并且一定要按玫瑰的意思去做,只要玫瑰的主意不会让自己犯错并成为替罪羊,她便决不多嘴,坚决执行;哪些事情是玫瑰不关心的没有价值的小事,拉拉就自己处理好而不去烦玫瑰;还有些事情是玫瑰要牢牢抓在手里的,但是拉拉可以提供自己的建议的,拉拉就积极提供些善意的信息,供玫瑰做决定时参考用。几个回合下来,拉拉就基本不再接到玫瑰那些令她惴惴不安的电话了。
北京办要装修了。拉拉却听说王蔷住院了,她便打电话慰问。王蔷把病情告诉了拉拉,说是要做手术。

  拉拉听了,觉得有点不太妥当,因为王蔷的这个手术虽然不算大,前后还是需要休息十天左右的,而她的这个手术并不是个非马上做了不可的紧急手术。

  拉拉觉得装修正是要用上行政主管的关键时刻,要是换了自己,会等装修完再安排这个手术,至少不会像王蔷这样对离开期间的工作也不做个安排,比如交待给哪一位同事处理紧急问题。

  拉拉想,玫瑰本来和王蔷不和,焉有可能不抓住这个具体事例在李斯特面前批评王蔷?

  果然没几天,拉拉看到李斯特发了个mail给北区的全体同事,指定了北区的行政事务暂时由另一位同事负责。拉拉听说李斯特之所以发这个mail,是因为有部门抱怨不知道该找谁去处理一些急事。

  没过几天,拉拉看到王蔷发了一个mail给大家,宣布她已经出院,请大家一切和北区行政事务相关的工作仍旧和她联系。

  拉拉感到王蔷这个mail发得不妥,一是李斯特刚发了mail另行指定了专人负责,王蔷马上就给改回来了,众人必定觉得蹊跷,李斯特面子上不好看;二是要马上改回来,也该由李斯特或者玫瑰发mail,而不是由王蔷自己来宣布。

  拉拉感到李斯特之前发那个mail,多半是对王蔷在关键时刻休病假又不事先安排好工作不悦。她问王蔷,玫瑰同意她做手术是否爽快。

  王蔷不以为然地说:“我是在准备住院的前一天发了个mail通知玫瑰要休病假的。她后来打电话和我说,该等装修完成了再安排手术。我不理她——难道我如果要死了,她也说王蔷你等等再死,等装修完了再死吗?人家医院床位很紧张的,有了床位我就得赶紧去呀,难不成让人家给我hold(保留)着呀?!”

  拉拉听王蔷这样说,心里觉得不是个事儿,就不多言了。

  北京办装修完成不久,上海办有个大项目,玫瑰自己忙得七荤八素,加上拉拉积极和她建立一致性,她就渐渐地不管拉拉了,让拉拉自己管好南区的事。拉拉顺心了很多,气色也好看起来。

  王蔷仍是隔个两周就打电话找拉拉,发泄一下玫瑰给她的郁闷。

  这天,王蔷又气呼呼地和拉拉说:“长江水灾,北区的同事都说要捐款,我就找玫瑰商量怎么组织这事,结果她特不耐烦地和我说她忙着呢,让我别烦她。你说她怎么这么没有人情味儿呀?!”

  拉拉不好说什么,给灾区捐款当然总不是错事儿,而这不是正忙得不可开交的玫瑰的头等要事(priority)也是显然的。

  拉拉感到王蔷的逻辑不够好,而且也比较自我:一是在最忙的时候去休了并非马上休不可的病假,且没有对其间的工作做好安排;二是在主管忙的时候拿对主管来说并不重要的事情烦她。

  由于几次试图婉转的提醒,都没有好效果,拉拉也不敢和王蔷多说什么了。她不太想再接王蔷这类电话了,就吩咐海伦帮着挡驾。海伦骨碌碌地转着大黑眼睛说,知道知道。

  过了两个月,总部HR一位和拉拉要好的同事来广州出差,忽然说起王蔷被炒了。

  拉拉大吃一惊,虽然感到王蔷迟早要离开,但是事先没有听到任何风声。

  拉拉忙问:“什么时候的事情,为了什么?”

  那位同事说:“就昨天的事情,据说是因为王蔷在人际关系上有问题,北区很多同事都对她的行事风格有意见。”

  这个原因,拉拉也猜到了一多半,她接着问道:“有什么具体事例吗?”

  对方压低嗓子说:“王蔷去查locate(常驻)在北京的总监的汽油和手机话费使用情况,说话不对,把人惹火了,人家找李斯特发了一通脾气,李斯特很生气。”

  在汽油和手机话费方面,公司本来就对总监级别毫无限制,这某某总监又是公司里当红的实力派,李斯特也要让他三分的。像这号人物,王蔷不知深浅去碰,被炒也算是deserve it(自找)了。

  王蔷虽然不够能干又有些自我,总算是有经验的大办事处行政主管,拉拉很不解她怎么会干这等傻事。

  拉拉说:“单凭这总监说王蔷不好,就可以让王蔷走路啦?”

  那位同事诡秘地说:“关键没有人出面帮王蔷说好话呀。要是这时候她的直接主管出来保她,她应该是能过关的,以后注意技巧就是了。可王蔷和玫瑰的关系,你也知道的。而且,北京办别的几个大头,也没有人有兴趣维护王蔷。”

  拉拉问:“昨天谁去北京和王蔷谈这事的?”

  同事说:“玫瑰自己去北京谈的。”

  拉拉疑惑道:“以什么理由呢?总不能说因为你查某总监的费用,所以炒你吧?控制北京办的办公费用是北京办行政主管的工作职责嘛。”

  同事笑道:“当然不能那么说。她的合同要到期了,只说因为公司业务战略的需要,以后不再设北京办行政主管这个职位,因此公司不和她续签合同了。”

  “可是北京办那么大办事处,怎么能不再设这个职位呢?”拉拉不解地问道。

  同事指点说:“过两个月,再找个人来坐这个位置,就算王蔷有异议,就说战略又变回来了呗。其实,合同到期,公司不再续约,不需要什么理由,提前一个月通知当事人,就符合劳动法的要求了。说个业务战略的托辞,不过给当事人一个台阶下罢了。”

  拉拉无话可说,心里忐忑不安。她打电话给玫瑰,问王蔷的事。

  玫瑰好言宽慰说:“我本来也想这两天告诉你这事的。这是王蔷自己没有处理好,能力不行,人际关系又差,走是迟早的事情。你不用担心,这事和你无关,你没有问题的。”

  拉拉说:“那王蔷接受了吗?”

  玫瑰说:“合同到期不续签,按劳动法,公司本来可以一分钱不赔的,我和李斯特说了,王蔷只是能力问题,责任心还是不错的,就赔偿她三个月的工资好了。李斯特也同意了。王蔷却说要再和李斯特谈谈。老板那么忙,哪里有时间和她谈呢?别把老板搞得不耐烦了,回头结果更不好。”

  拉拉小心地嗯嗯着。

  转天,王蔷打电话给拉拉,说她去查某总监费用,其实是玫瑰让查的,她不能不办。

  王蔷说了很多,但是拉拉知道说什么都没有用了,尤其是对她杜拉拉说更没有用。

  最后,王蔷咬牙道:“李斯特不接我电话。那行,咱们走着瞧!”

  拉拉听出王蔷字里行间的仇恨,她暗自心惊不敢答话。

  王蔷离开公司后,轮到拉拉负责广州办的装修,她吸取王蔷的教训,尤其的勤勉小心。拉拉以前没做过这么大的装修项目,经验不足,见玫瑰半天没有给予系统指导的意思,她少不得小心翼翼地向玫瑰请教其中难题。

  玫瑰不耐烦地打发她说:“那些事情太具体了,现在这么在电话里说,太花时间,也说不清楚。以后再说吧!”

  不久,玫瑰就按计划接受了一个短期派遣,消消停停自顾自去了新加坡,这一走就是半年。

  拉拉没有办法,对于她来说,不能以后再说,项目已经压在那里了。她只得自己没黑没夜地干,又时不时地找来供应商,命令他们教她。

  辛苦了半年,结果是这个项目做得很不错。李斯特来广州看了一下,暗自惊讶,忽然发现之前太不留心这个广州办的主管了,没准她倒是个可造之材。

  再说玫瑰完成在新加坡的短期派遣,回到上海和李斯特谈判要扶正。

  玫瑰这两年还是做了不少事情的,立下了汗马功劳。正因为如此,李斯特之前给玫瑰争取了一个新加坡的半年派遣,已资鼓励。

  玫瑰觉得自己本来就是顶着助理经理的头衔,却干着经理的工作。在海外这半年,越发见了世面,多添了海外工作经验。因此,她认定自己完全衬得起经理的头衔。

  为了牢牢占据有利地形,也为了让李斯特明白自己的重要性,玫瑰平时把关键的工作都抓在自己手里,尽量不让手下沾上边,当然更别提教给他们其中的机关要害了。去新加坡之前,她有意不给拉拉指点,准备看拉拉出洋相,把战场搞得一塌糊涂,李斯特又找不到人来收拾,到时候李斯特就会明白离不开她玫瑰。

  谁知道拉拉这王八蛋不知道撞了什么大运,居然顶过来了。即便如此,玫瑰还是认为,拉拉就是个傻乎乎、天生干活的命,只好拿来被人家利用,哪里上得了台面?

  李斯特很踌躇,他虽然一直压制王蔷对玫瑰的申诉,并最终依了玫瑰让王蔷走路,心里却还是清楚玫瑰的leadership(此处指领导风格)有问题,而且,他也看得明白玫瑰不肯发展辅导拉拉等人,因此他认为玫瑰并不够格做个正经理。

  但是在上年度绩效总结的时候,当玫瑰提出希望被提升为正经理时,他并没有正面告诉玫瑰,她和一个正经理的差距在哪里,她需要改进什么。他滑头地找了一个温和的借口说,她的英文不够好。

  结果,玫瑰在新加坡拼命强化了半年英文,这方面取得明显进步。她再回头谈判,李斯特就被动了。

  他思来想去,折中的结果是给她争取到当年度的总裁奖,希望双方就此妥协。

  玫瑰表面娇滴滴地道谢,心里直恨得牙根痒痒。
DB中国的总裁Howard Hermen,中文名字叫何好德。

  在他任上,DB中国的业绩稳步成长。

  中国市场的贡献引起了美国总部的极大兴趣,CEO乔治·盖茨决定再度访华。

  这对何好德的前途是至关重要的大事,如果CEO看好中国市场,必将推动董事会做出决定,加快DB在中国的投资进程,DB中国将获得更丰富的资源,从而冲击更好的业绩。

  何好德雄心勃勃地要在任上让DB成为中国市场的行业第一。

  他发布了一系列命令,准备迎接CEO来华访问。

  一时间,准备“接驾”成了各部门的头等要事,在“接驾”项目中,向来低调而相对不重要的行政部有了一个重要的任务,那就是在CEO来华前完成对DB中国总部所在地上海办的装修。

  李斯特接到指令,就问玫瑰,这需要准备多少预算。

  玫瑰说450万。

  李斯特便报告何好德和分管财务的VP,Peter.K,中文名字叫做柯必得的说,大约需要准备450万。

  何好德追问李斯特道:“你们需要多长时间完成这个项目?”

  李斯特把这个问题原封不动地转问玫瑰,玫瑰说:“6个月。”

  李斯特照着学给何好德说:“6个月。”

  何好德痛快地说:“OK,就6个月。”

  李斯特到广州办开会,忽然想起什么,做考问状,问拉拉:“要是由你来做上海办这个装修项目,你会申请多少预算?”

  拉拉沉思了下,用肯定的语气说:“750万。”

  李斯特大吃一惊忙问:“根据呢?”

  拉拉有板有眼地分析道:“上海办目前的装修是5年前的设计风格,这次装修新的设计估计风格会变化不小,大部分间隔得重做,因此布线和天花板上的机电消防什么的都得重新做;上海办的家具大都已经使用8年,早过了折旧年限,而交换机系统已经使用10年,更是大大超过了供应商建议的使用年限,不动它还好,一动,系统就很可能出问题——这样,家具和交换机都需要更新;现在的面积是4500平方米,再签租约,一般是2~3年的租期,根据我的理解,DB在中国的业务呈明显上升趋势,考虑到未来2~3年的走势,比较可能的做法是在现有面积上,多加10%的面积,就是总面积会达到5000平方米左右。综合上面几条,每平方米的理论价格会达到1500元左右,总预算应在750万左右。”

  李斯特听拉拉这么一分析细节,就冒了一身冷汗,心里暗自叫苦。

  他稳了稳心神又追问:“那你觉得完成这个项目需要多长时间?”

  拉拉内行地说:“按DB的操作流程,美国总部的地产部对此类项目会参与得很深,像上海办这么大的工程,单是获得亚太区的批准还无法立项,项目最后需要报到美国总部的地产部去审批的,加上中间还牵涉到很多部门的参与,比如法律事务部,采购部,IT部,财务部,使得用于协调的时间会非常长。正常情况下,美国总部的建议是用9个月完成整个装修项目,其中用于工程本身的时间应该是3个月左右,用于项目前期的分析和协调的时间大约是六个月。”

  李斯特一面夸拉拉进步神速,一面决定一回上海就找玫瑰谈话。他知道拉拉的话十有八九是对的,不单是因为她的脸上写着一头诚实的黄牛的表情,而且,她的话明显朴素在理,有专业的力量。

  李斯特心里明白,拉拉的专业水平,至少现阶段不会在玫瑰之上,这么重大的装修项目,这么关键的要点,既然拉拉都能明白预算之大排期之长,玫瑰没有理由搞错。那么,难道玫瑰是故意的?她想要求什么?或者,她干脆不想干了?否则,解释不通。

  李斯特想,看来,不给玫瑰她要的,事情就悬了。当下,他打定主意要满足玫瑰一把。

  李斯特一回到上海,便迫不及待地召见玫瑰。

  玫瑰刚踏进房间,李斯特就满面春风地说:“Hi,Rose!I have a good news for you(玫瑰,有个好消息)!Horward刚批准了对你的promote(提拔),你将由助理行政经理被提升为行政经理,这是公司对你的专业和贡献的认可,恭喜你呀!”

  玫瑰喜出望外道:“啊呀,谢谢!”

  李斯特又接着说:“You deserve it(你这是名至实归)!announcement(公告)已经准备好了,我今天就会向全体员工宣布。希望你和你的团队继续努力,再创佳绩。”

  “一定!”玫瑰保证说

  李斯特又笑眯眯地说:“你的工资从本月起增加30%。”

  玫瑰连连道谢。

李斯特和玫瑰讨论了接下来的工作重点,当然主要是围绕准备接驾。李斯特要求玫瑰把项目进度表和预算明细表排出来给他。

  李斯特的一贯风格是不过问玫瑰的工作细节的,只要玫瑰把结果告诉他就可以了,他是HR出身,对行政不熟悉,也没有兴趣去了解了,便采取信任手下的分管经理玫瑰的战略,也就是中国人说的用人不疑,没想到此番可能出了纰漏,弄不好就要伤了“安全”,他不免打点起精神过问。

  李斯特对玫瑰解释说,这次不同以往,何好德非常重视本次项目,要求把细节和DB中国的管理层讨论一遍。因此李斯特本人要和玫瑰一起先讨论一遍所有细节,然后再将结果提交给DB中国管理层。

  玫瑰胸有成竹地说,那当然,她已经在做很多细节的准备,再推敲一周,就可以提交方案和李斯特一起讨论了。

  李斯特说:“根据你目前已经做的细节准备,450万预算,6个月项目期,有没有问题?”

  玫瑰言之凿凿地说:“没有大问题,我有把握。您知道,这两年广州办和北京办的装修,我们就是各用了150万,这两个办事处的面积都是1500平方米上下,所以,您可以看出,装修单价是每平方米1000元左右。这次上海办的项目,我的打算是尽量不动现有间隔,现有机电和强电大部分都可以利用,因此,400万预算没有问题。广州办和北京办的装修都是历时6个月,上海办的资源更丰富,只会更快,不会更慢。”

  听了玫瑰头头是道的分析,李斯特沉吟了一下说:“那太好了,你的方案要有项目明细,并附上各供应商的初步报价作为预算依据的一部分——我知道你经验很丰富,我们在提交方案的时候附上供应商的东西,是为了让管理层及早对各供应商的设计风格有个感受,也便于他们对设计方案尽快做出选择。”

  玫瑰看出李斯特是担心她的预算没有依据或者方案有遗漏,才要求她把所有需要做的项目都开出清单,并且附上所有项目的相应报价,这样他就有底了。又怕引起她不满,便假借是为了方便管理层早做抉择才有此要求。

  玫瑰心里清楚:管理层当然要看设计效果图,评估哪家供应商的设计方案中他们的意,可是管理层哪里有功夫来看预算的具体构成呢?哪个大老板有功夫来跟你讨论强电要多少钱,弱电要多少钱?做老大的只会说,他喜欢哪个设计方案,就按这个做!至于预算和工期,不都是事先都已经问过你们大概的范围了?你们拿方案的时候,自然该照着这两条的限制去拿方案的。断没有开头你们这些具体经办的部门说450万够了,回头你们又和老板说不够了要800万的道理。李斯特也不可以跟老大们说,是他的经理告诉他说需要450万,是他的经理说错了——那老大们岂不是要问他,你这个做总监的判断在哪里?

  玫瑰心说:李斯特老大,您老真当我的大脑没有发育呢。

  虽然心里想了很多,但玫瑰表面装没事人一样说:“没问题。已经有几家供应商在和我们谈了,等到管理层对设计方案有意向后,再请采购部来进一步谈判价格,价格还能再往下走呢。”

  这场谈话后,李斯特的心放下了一些。他打定主意,这个项目不再像以前一样做甩手掌柜了,他将要求玫瑰和自己讨论每一个细节,以便做到万无一失。

  李斯特很后悔这次初步提交预算和项目期的时候,没有这么做,而是和以往一样,只是让玫瑰给他一个“结果”,却没有过问得出“结果”的“细节和过程”。

  一周后,玫瑰果然交给李斯特一个方案,450万,6个月完成项目。

  玫瑰的方案是能够自成体系自圆其说的,李斯特听不出毛病来。他盯着幻灯片看了半天,转头问他点名要求来参加会议的IT经理:“你的意见呢?”

  IT经理加入DB不久,没有什么具体意见。

  李斯特看此情形只有倚重玫瑰了。他回想了一下在广州听到的拉拉的回答,忽然想起了交换机的事,就问:“玫瑰,我们的交换机用了几年了?”

  玫瑰没有想到他问这么具体的问题,愣了一下,回答说:“十年。”

  听到这个回答,李斯特又接着问道:“建议使用寿命多长?”

  玫瑰只好据实回答说:“八年。不过,我们一直很重视这套系统的维护,目前运作良好,再坚持两三年是没有问题的。财务那里一直要求我们要尽量压缩预算,所以没有打算换这套系统。”

  李斯特追问说:“当然要尽量控制预算。不过,装修的时候,要挪动这套系统吧?系统有可能出问题吗?”

  玫瑰坚持说:“我的方案中,机房不动位置,因此,交换机是不动地方的。”

  李斯特用征询的目光看了看IT经理,但IT经理对交换机不太熟悉,说不出什么意见。李斯特只得作罢。他的疑虑玫瑰已经做了解答,可他心里总隐隐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想了半天,他说:“玫瑰,我相信你的专业度,但事关重大,我只是想了解,万一系统出了问题,我们没有预算怎么办?”

  玫瑰侃侃而谈道:“系统本身还具备扩容的能力,真有部分硬件出问题的话,比如某些卡板出了问题,现在空闲着的卡板可以接替有问题的卡板;退一步说,就算系统现有后备资源用尽了,再加一个机柜就没有问题了,那样,花费是有限的。况且,我们手上有和维护商签订的今年的维护合同,真出问题,他们要提供临时设备保证我们的日常运作的。”

  李斯特顿了顿,蹦出一个问题道:“假如换一个新的系统,估计得要多少钱?”

  玫瑰说:“得50多万吧。”
预算报告到了美国,没有获得批准。地产部那里答复说,预算报告没有使用公司全球通用的格式,写得太简略,缺乏必要的数据分析,而且,没有按正常步骤来考虑这个项目中的各个环节的关联性。

  美国地产部总监罗斯质疑说:“DB中国一方面报请装修,另一方面,却尚未办妥租约的续签。假如续约的价格太高,则应该考虑换一个写字楼,而不是在没有谈好续约的前提下,贸然地决定对现有场地的装修方案。而且,有一个潜在风险,就是业主说不定根本不同意把物业继续租给DB,或者,业主看到DB已经在装修上下了投资,就在租金上来个坐地起价,DB将会陷入被动。”

  罗斯进一步提出:关于为什么DB中国总部需要4500平方米办公面积,报告中没有数据支持。在未来三年内,这个办公室里,将会有多少员工在里面办公,为什么是这么多人,都没有在申请报告中提及。我们首先得搞明白我们为什么需要多大的一块面积,才能避免租的场地太大或者太小。

  罗斯的MAIL发给李斯特的同时,也抄送给了何好德和柯必得,李斯特感到很尴尬。他思前想后,玫瑰手下的上海办行政主管是个烂忠厚没用的人,派不上用场,眼下只有马上把拉拉从广州暂调到上海参与项目。

  李斯特和玫瑰谈话,告诉她,怕她忙不过来,建议调拉拉过来协助她。

  玫瑰不动声色地连声道谢。

  李斯特又亲自给拉拉打电话,他告诉拉拉,公司决定给她一个锻炼的机会,调她到总部协助玫瑰,她可以乘此机会,学习大项目的管理经验。

  拉拉平时难得轮到和李斯特讲话,今番老板亲自给她打电话,让她受宠若惊,当下觉得李斯特所言极是,回家便匆匆打点行李,周末也不过了。

  拉拉到上海的当天,玫瑰找李斯特谈话,说她怀孕了,并有严重先兆流产,需卧床休息三个月。她已三十有二,婚后一直怀孕困难,原以为后代无望,不期竟然怀上了。

  玫瑰一面说,一面眼里泪光婆娑。

  李斯特望着那张医院开出的假条,头登时大了两号。

  李斯特感到很为难,像DB这样专业的大公司,向来倡导生活工作的平衡,“Life work balance”(生活工作两平衡)的口号悬挂在办公室的墙上,他不可能让玫瑰冒着流产的危险来上班。

  另一方面,DB在人头(headcount)的控制上,也是典型的大型欧美企业的做派,非常严格。玫瑰还在职,这个经理的位置并没有腾出来,他就没有名额来另外招一个经理。

  而他本人对这类项目并不熟悉,他非常急需一个专业而敬业的行政经理来主管这个项目。

  他当然也可以和何好德谈他的难处,请何好德特批一个人头给他。不过,李斯特在何好德那里并不讨喜,何好德上一年度给李斯特的打分就不高,年终奖金也评得很不怎么样。

  何好德40出头的年纪,是公司里的少壮派,一心要在中国做出一番大事业;而李斯特的首要任务是安全退休,他的一切行动都以安全为基本原则,沉稳有余,害怕变化,而创新就更是基本谈不上了。

  何好德对李斯特碰到问题不愿意做决定的做派,内心很不喜欢。碍于李斯特快要退休了,他不好多说什么,但是李斯特在工作中的要求,时常被他驳回。碰壁多了,李斯特就更加避免去向他要求额外的资源了。

  李斯特盘算了半天,行政团队现在唯一有可能顶上来的,就只有拉拉了,而他对拉拉并没有信心:管理这样一个大项目,不仅要专业、敬业,项目负责人还需要和很多高级别的人打交道——他觉得拉拉还太嫩,无法有效和高级别员工沟通。李斯特以为拉拉见识过的世面是不好和玫瑰比的,她能不能在何好德和柯必得面前像样地把话说清楚,他都在心里打个问号。

  他一方面希望玫瑰的身体情况能侥幸早日稳定下来,一方面也知道不能指望这个了。况且,他也意识到,玫瑰的怀孕,本身就是件可疑之事,只是他无法证实,一旦去核查,就等于大家撕破脸皮,一点回旋的余地都没有了,这不符合他安全退休的大战略。

  玫瑰怀孕后,根据劳动法,女员工在孕期和哺乳期内受法律保护,也就是说只要她不犯大错,22个月内没法炒她,他也不好因为人家怀孕就降人家的职,他可是HR的头,要是他敢这么做,那以后但凡公司里有员工怀孕,孕妇的主管就可以要求把人家降职,他李斯特还怎么做这个HR?

  李斯特想,假如去找何好德特批招一个经理,何好德必定问他:以后两个经理,多了一个出来怎么办?

  权衡了半天,李斯特打定主意:少不得拼着给何好德质疑一番,挑战他对团队的控制能力罢了,一定要抓紧搞回一个行政经理,先把这个项目做好再说,否则马上就没法过关。

  何好德正在新加坡开会,李斯特决定等他回到上海,再和他面谈。同时,李斯特指使猎头公司紧急搜寻市场上合适的行政经理人选,自己就先开始面试了。

  他在面试的时候,总要问应聘者同一个问题:假如由你来准备这样级别的装修预算,每平方米的费用会准备多少?

  结果几个大公司出身的人选都告诉他:1500元左右。

  听得他心里直打鼓。

  李斯特找来拉拉,亲切地问拉拉:“广州办装修的时候,每平方米的单价是1000元,为什么你认为上海这次的单价会到1500元?”

  拉拉说:“广州办没有换交换机系统。家具也是用旧的。而且,在广州办,高级别的员工比例比上海总部低很多,就不需要像在上海办那样建那么多经理房,机电上因而能省下不少费用。”

  李斯特说:“上海可不可以也不换交换机系统?”

  拉拉说:“我找了维护商的工程师一起去机房查过,系统已经满负荷了,不能再扩容了。我们这次续约是保持现有面积,还是要扩大10%的面积?明年员工数会增加吗?了解了这一点,我们才能知道是否需要扩容。”

  拉拉的这个问题问到了李斯特心上的痛,这正是美国地产部对他的批评:未来两三年内员工人数将会达到多少,相应的需要多大的办公面积,这两个信息都没有在报告中显示——还没有谈好租约的续签,就谈装修方案了。

  李斯特说:“假设是增加10%的人头,面积扩大10%,交换机的容量就不够了吗?能再想办法调整一下吗?”

  拉拉想了一下说:“这增加的10%的员工是什么类的员工?假如主要是经理级别以下销售类人员,还好些,公司并不为他们设立固定的办公位置,而假如是别的function(职能部门),比如财务、市场、开发这些部门,就一定要给他们电话分机了——需要具体分析。”

  李斯特越发意识到,他向来看轻的行政,其实有很多专业的内容。他感到这样太危险,不知道哪个环节就要遗漏什么。

  先前,他还想过,找监理公司来,付点监理费,买个安全。随着对项目参与的加深,他越发意识到,项目的主管,还得非常熟悉DB的内部流程和组织架构,这个不是监理公司能做得到的,就算找来一个内行的新经理,急切间恐怕都上不了手。
这时候,上海办行政主管忽然辞职了,他本来无足轻重,只是这个时候走,多少又加重了已经很吃力的行政部的负担。李斯特想,不管能不能找一个新的经理来,先要稳住拉拉。

  他告诉拉拉说,玫瑰有孕身体不便,所以她的工作量会加重。公司决定给拉拉特别加薪5%,以示鼓励。他说相信拉拉会在这样的重任中“学到前所未有的有价值的东西,从而使得自己的职业竞争力上升到一个决定性的新台阶”。

  拉拉天性是个勤快人,大学毕业分配到国营单位那会儿,她就成天找活干,惹得同科室那班习惯于看报喝茶的同事们一致讨厌她。毕业将近八年,她已经28岁了,这点上,仍旧一点进步都没有。

  有活干,她就兴奋,她的注意力全放在怎么把活干好,至于干好了能够怎么样可以怎么样,她就几乎不想。就算偶尔想想,她的想象力也就局限于拿个不错的年终奖、年终考核拿个“exceed”(卓越)之类的。在职业生涯的规划上,她没有什么脑子,有点傻乎乎的。

  比方眼下这个局势,做了两年主管的她目前的底薪约6500元,6500的5%等于325元,这个微不足道的数字和项目需要付出的艰辛之间的差距,和为李斯特安全退休做的贡献之间的差距,和DB中国准备迎接CEO的任务之重大之间的差距,她没有盘算过。

  拉拉和供应商谈判很在行,因为她的注意力在那上面。而关于自己的前程、收入等等,她没有想过要在什么时机和老板谈判,也没有想过自己的筹码有多重,更没有想过,作为一个主管级的员工,她可以干脆娇滴滴地说自己干不来一个经理的活,至少提一提自己没有把握干一个经理应该干的活。

  拉拉以为,那5%是一个光荣的象征,是组织上对她的信任,而且,像李斯特说的,她可以在项目中“学到东西”。

  拉拉没想过,“学到东西”当然很重要,可“学到东西”,不就是为了谋得更好的收入和更好的前途吗?总之,她没有想过,假如一个人把这样一个项目干下来,公司应该给这个人什么。

  要不是她级别太低,她在这方面的弱智,简直要让李斯特蔑视起来。李斯特看拉拉高高兴兴地全盘接受了他给她的安排,不由得在心里给拉拉下了个定义:拉拉的附加值,也就那5%,她没有什么高级的思路,就是个干活的人。李斯特以为,对于这类员工,不需要给她更多了,给她太多,倒要超出了她的想象力。

  拉拉这方面觉得自己受器重,高高兴兴地接受了指派。那边玫瑰已经开始休病假,连交接都没有做。

  拉拉发现玫瑰是自己一手在跟这个项目,上海行政部别的人对此几乎一无所知。她便干脆找来几个主要的供应商,又扯上IT经理,黏着采购部的同事,成日忙得昏天黑地。拉拉自己每天都要加班到11点以后,基本上都是最后一个离开办公室的人。

  何好德一回到上海就找李斯特谈话,美国总部那边地产部总监罗斯的那封MAIL使得他意识到李斯特在这件事上是失控了。

  他听李斯特汇报了玫瑰的事情后,心下明白玫瑰的怀孕十分蹊跷,可是就算查明是假的又怎么样呢?你不能指望一个假装怀孕的人来做好这个项目,揭发她没有实际意义,何况搞不好是真的怀孕。他更关心的是,安排一个可靠的人来领导这个项目,以便保证有一个焕然一新的体面的办公室迎接CEO乔治。

  他问李斯特:“我们内部是否再没有可能的人选来管理这个项目?”

  李斯特介绍说:“广州办的主管杜拉拉半年前刚完成了广州办的装修项目,做得不错。但是,她做主管才两年多,经验不足以担当此项目。”

  何好德说:“假如招一个新的行政经理来,这个人对DB的内部流程和庞大的组织架构并不了解,工作能马上上手吗?”

  李斯特不敢说yes。

  何好德迅速权衡了一下,说:“Anyway(不管怎样),招人吧。”

  李斯特报告说:“在招到人之前,我想暂时由杜拉拉来负责这个项目,三个办事处的行政事务也向她报告。”

  何好德说:“那么她实际上是全面action(暂代)行政经理的职务了。”

  李斯特说:“是。考虑到她的辛苦,我们额外特批了她一次加薪。”

  何好德点点头说:“这个当然。”

  以何好德的职位和他每天需要考虑很多更重大事务的脑子,他不可能去过问一个小小的主管的待遇,而他没有想到那个特批是可怜的5%。

  在李斯特加紧找人的过程中,拉拉以一个不错的价格迅速拿下了租约的续签,财务VP柯必得对此很满意,写了个MAIL给何好德和李斯特,表扬拉拉。

  何好德之前并不知道这个事情是拉拉去跟进的,至此,才知道是拉拉把这事干得利索又漂亮。

  李斯特对这事的感觉有点复杂。上海房地产价格高涨,写字楼生意走俏,他不够了解行情,之前又过于依赖玫瑰,疏忽了租约,给美国地产部的罗斯指出了明显的纰漏,他尴尬之余,也担心搞不定续约。拉拉搞定后,他松了口气,又觉得其实这件事也并不高深复杂,倒给个小小的行政主管一下搞定了。

  李斯特有他的优点,比如他是个宽容的上司。拉拉一上来就抢了风头,她搞定了租约的续签后,不是由李斯特去报告大功告成,而是在自己直接发MAIL报告李斯特的同时,也抄送了财务VP柯必得,导致大家都看明白这是拉拉搞定的,不是李斯特搞定的——李斯特略感尴尬,却并没有怪罪拉拉,这倒要算拉拉的幸运了,换了别的上司,她干了活,没准还得被收拾。

  关于预算,拉拉提交了清晰的费用分析,要求750万预算。DB中国管理层在听取了她的演示后,理解了这个数字的合理性——但是,由于750万和450万的差距太大,何好德感到重新提交申请的时候,假如一下从450万跳到750万,会被亚太和美国总部质疑专业性和严肃性的。为此,最终定了个500万,主要是以需要增加10%的办公面积为由而涨了个价。

  拉拉大伤脑筋。为了省下可能的钱,她想,得尽量把现有的东西翻新使用,为此她强令供应商做足翻修功夫,比如木料是比较贵的项目,她就让人家把现在的门框全拆下来,重新抛光上漆。供应商说很多门框原来已有碰伤,不好翻修。她灵机一动,让人家把所有的门框先刨出倒角,再上漆,就像新的一样了。可这样做十分费功夫,弄得供应商叫苦不迭。

  另外,为了省下机电方面的费用,她想只有大量减少经理的房间,因为每个房间需要一部独立的空调机,而假如是在公用区域,同样功率的一部风机就能支持三个员工的办公区域。

  按照DB全球采购规定,必须使用北电的交换机系统,拉拉一算,要是换新系统,费用就过100万了,可不是玫瑰说的50万。由于每一间经理室的分机点配置是三个点,而在公共办公区域每一个员工的分机点配置是一个点,要比经理室少用三分之二的资源。减少一定数量的经理室,就能减少分机点的数量要求,现有交换机容量就可能支持10%的人员扩充。

  而要减少房间,就得让现在拥有自己独立办公室的部分经理在未来的新办公室里搬到外面的公共区域办公。这会触及很多人的面子和利益,必定要得罪很多人。李斯特一看拉拉的这个建议就头大,根本不肯考虑,只一味压拉拉想别的办法省钱,比如换个便宜点的装修商。

  拉拉愁坏了,换装修商的档次,她就没法干这个项目了:一是因为DB内部的人员资源很少,她没有什么可以依靠的项目经验丰富的人员可供调遣,所以她很需要一个协调能力好手艺高的装修商;二是DB管理层的要求很高,没有好的装修商,单是领会并表现管理层对项目设计的要求都困难。

  她思来想去还是要在翻新现有配置和减少房间数量上打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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